来源: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

  据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消息,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创始成员、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巫和懋先生,于2024年5月3日凌晨2时14分在中国台湾台北市因病离世,享年72岁。

缅怀 | 巫和懋:学术与人生

缅怀 | 巫和懋:学术与人生

  巫和懋,1952年9月26日生于中国台湾台中市,祖籍安徽省无为县。

  1974年毕业于台湾大学经济学系,后留学于美国斯坦福大学经济系,取得硕士、博士学位,师从Mordecai Kurz (莫迪凯·库尔兹)以及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Kenneth Arrow (肯尼斯·阿罗)。

  毕业后任教于美国罗格斯大学、杜兰大学、斯坦福大学、范德堡大学等,获杜兰大学终身教授。

  1994年回到宝岛台湾,任台湾大学特聘教授和台湾中央研究院研究员。

  1997年起,来到大陆任教,于南开大学、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和北大光华管理学院任特聘教授,也是中欧国际工商学院荣誉退休教授。

  巫和懋于2006年全职加入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任朗润讲席教授;2008年至2012年期间,他担任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常务副院长,2010年至2012年期间主持院务。

  巫和懋一生致力于研究和推广一般均衡理论和博弈论,他以微观经济学的视角,采用严谨的方法,探讨宏观经济、财务金融及中国经济转型等重大问题。

  他的学术论文已发表于包括《计量经济学杂志》(Econometrica)、《经济学杂志》(Economic Journal)、《银行与金融杂志》(Journal of Banking and Finance)、《国际经济学杂志》(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经济理论》(Economic Theory)、《经济行为与组织杂志》(Journal of Economic Behavior and Organization)以及《经济研究》等国内外核心期刊,共四十余篇,并撰写了十余篇学术章节。针对重大现实问题,他在各类报刊和杂志上发表了大量学术观点。他的研究成果被广泛引用,对学术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巫和懋深耕理论研究和教书育人四十余年,为经济学领域培养了众多杰出人才。他的门下涌现出近二十位博士和一百多位硕士,其中超过二十名学生在世界顶级大学获得了经济学博士学位。此外,数十名学生在国内外重点大学从事教学和研究工作。

  巫和懋曾说,学术道路,是很不容易的一条道路,过程中要吃很多苦。但他之所以要坚持走下去,是因为除了寻找答案本身能够带来快乐的心情,“教学育人”,把自己的研究心得告诉同学,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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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课堂上我常说,学术是一个公共品。所以,我愿意多付出精力来教学生,也鼓励更多人来提供这个公共品,希望为我们的社会产生正面的影响!想清楚了这一点,也让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有意义。”2015年8月,巫和懋在他的退休演讲中表示。

  “走学术的路会过怎样的人生?”

  巫和懋用他的一生给出了最好的诠释。

  学术与人生

  ——巫和懋教授2015年8月北大退休演讲实录

缅怀 | 巫和懋:学术与人生

  大家好!

  常有同学问我:“走学术的路会过怎样的人生?”今天趁这个机会和大家讲几句话,分享我自己一直以来的一些感想,也刚好对自己的学者生涯做一个回顾。

  走学术道路经常会碰到下面这些问题。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学术给你带来了什么快乐?从人生的角度看,学术的意义在哪里?我们今天的主题是“学术与人生”,我主要想通过自己的经历来回答上面这几个问题。

  专心一致

  从我博士毕业到今天,已经过了三十三年。回顾这三十三年的学者生涯,第一个阶段便是努力拿终身教职,那个阶段还蛮辛苦的。在我写博士论文的最后一年,老大出生了,小孩的出生打乱了原有的生活节奏,我只能熬夜写博士论文。之后有了老二和老三,家庭也从美国西部搬到了东部最后搬到南部,家里面有很多事情。那些年里,我每天晚上都要帮小孩洗完澡,陪他们玩,等他们和太太都睡着,自己才爬起来去书房做功课,就这样坚持了很多年。

  从开始写博士论文,到最终拿到终身教职,那些年里我一直在坚持,经常熬夜到两三点才睡,甚至把身体搞垮了,直到后来几年才有所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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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学术的道路苦不苦?答案是肯定的,我自己就是一个例子。

  从完成博士论文到今天,我的工作量只增未减。我太太还常问我:“何时得易乎?”其实你们要知道,走上学术这条路,就不会有轻松的时候。

  那么,怎么能应付学术道路上这么大的工作量?我的回答是,一定要对学术之路专心一致。

  专心一致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要对自己的研究领域专心一致。我在学者生涯的初期考虑过很多研究方向,最开始想做发展经济学,因为从台湾大学去斯坦福大学求学之前,台大的老师推荐我研究这个方向。后来,有斯坦福的老师鼓励我研究计量经济学,因为我数学还不错,而且研究计量经济学会比较有利于将来找工作。除此之外,还有过别的选择呈列在我面前。但是,最后我还是选择了自己最感兴趣的研究领域,也就是一般均衡和博弈论,这是一个很有难度的领域。尽管很难,但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我还是坚持了下来,直到现在的研究方向还是一般均衡和博弈论。

  总而言之,在学术的道路上,做到专心一致是相当重要的。

  真心对待

  从1997年开始,我来到大陆任教,一开始在南开大学,后来在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和北大光华管理学院任特聘教授。2006年,我正式成为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CCER)的全职教授。这些年来,我碰到了很多人、事、物,也一直用自己的真心来对待自己遇到的人、事、物。

  首先,是要真心对待自己所研究的学问,真心对待自己阅读的每一篇学术文章。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在教高级微观经济学的时候,我希望大家能够学会从作者的角度来思考一篇文章的价值。我经常问同学,作者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如果你是作者,你又会怎样辩护自己的这篇文章?

  这么做是有意义的,只有理解了一篇文章,懂得怎么辩护一篇文章的观点,才能体会到这篇文章的价值所在,再来才是对文章的批评和创新。这便是我所提的“真心对待”的第一点,也就是要真心对待自己研究的问题,真心对待每一篇学术文章。

  第二,是要真心对待接触到的每一个人。很多同学都会说巫老师记性特别好,即使过了很多年,也常常能记得大家的名字。其实在这个过程中间,我总会很用心地去理解每一位同学,因此才会记得大家。

  我经常遇到和别人不大一样的同学,像以前教到一位农村子弟,说话方式有点奇怪,有时还喜欢跟人抬杠,同学们也有点排挤他。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忽视他,因为我在他身上也看到了很多优良的特质。无论碰到什么样的同学,我都会用一样的方式来平等地对待,并不会因为哪位同学取得了比较高的成就就对他特殊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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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弈论里面有一个思考原则,就是要站在对手的立场上来思考问题,其实就是关心身边的人。在生活中也一样,我们要真心地对待身边的人,学会理解身边的人的想法。后来,这位农村来的学生发展得很好,我也为他感到非常高兴。

  第三,是要真心对待自己所碰到的事情。我自己在教书之外还做了很多其它的服务性工作,曾经担任台湾中华经济研究院的副院长,帮助它转亏为盈。来到北大CCER之后,我也担任行政职务,帮助CCER升级为国家发展研究院,帮助CCER募款,帮助整理博士班。

  我刚来的时候,CCER有二十几位延期的博士,一直没能写出合格的博士论文,找他们座谈时好几位都泪流满面。于是每个礼拜我召集这些同学讨论博士论文,坚持了两年,帮助他们一个个顺利毕业了。他们带了一个好头,后面博士班的士气也调动起来了,近几年毕业的博士都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把CCER博士班的名声打响起来。

  当时很多人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来整理博士班,毕竟他们自己的导师都不怎么管,我却偏偏要“多管闲事”。其实在我看来,很多事情并不能用世俗的功名利禄来衡量,比如我帮助延期的博士们毕业之后,自己就很享受那种圆满的感觉。

  这就和我们平时说的企业家精神一样,并不是为了更多的财富,也不是为了更多的名声,我们只是希望能够真心地把身边的事情做好,真心对待自己肩上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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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毕业到现在,我一共带出了将近二十位博士,也指导过一百多位硕士,其中有二十几位在全球一流大学攻读或已经取得经济学博士学位。真心对待身边的人,真心对待手上的事,能有这样的成果,我自己也感觉很满足。

  不忘初心

  博弈思考的原则里有一条,就是要“向前展望,向后逆推”。每一个人面对自己的未来,都能看到很多的可能性。在《学者生涯三十载》这篇文章中,我曾经说过,“在那充满理想与梦想的年纪里,曾想要抛头颅洒热血以不负少年头,也曾想要遗世独立以求潇洒快意;摆荡在理想之间,人生充满着无穷的可能与希冀。”

  年少的我天马行空,在还没有确定走上经济学的学术道路之前,我也想过自己未来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把这些可能性想完整了,想清楚了,“为什么要走学术之路”的问题也就有了解答,走上学术道路之后也会愈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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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第一志愿考上台大数学系,后来才转到经济系。在转系之前,我读了很多经济学的书,其中两本对我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影响。一本是Debreu的Theory of Value,另一本是Arrow的Social Choice and Individual Value。读这两本书时,我写了一本厚厚的笔记,虽然后来搬家时不小心丢了,但那本笔记的样子在我脑海中一直存在。

  可以说,这两本书给了我很强的震撼,让我意识到原来可以用这么简洁的数学语言来表达一些很深刻的道理,让我看到了经济学的深沉和美丽。当时的那种震撼,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这是我的“初心”,也是我走上学术道路的开端。

  学术道路,的确是很不容易的一条道路,过程中要吃很多苦。

  那我为什么还要走下去呢?

  一方面,把一些问题想清楚之后,会有一种很快乐的心情。面对一些问题,一开始可能会很糊涂,摸不到边际,找不到思路;而随着思考的步步深入,问题的答案逐渐展开,文章也逐渐成型。文章完成后,此时的我反倒会感到依依不舍,因为找寻答案的过程结束了,快乐的旅程结束了。

  正是这种找寻答案的快乐,支持着我在学术道路上走下去。像我发表的一般均衡文章常被引用,博弈论的文章也一样,最近又有一篇关于异质性信念的文章被201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席勒教授(Robert Shiller)在他获奖演说中列为近年来在金融学领域具有重要贡献的论文,这让我感到很快乐。

  另外,学术就是“教学育人”,把自己的研究心得告诉同学,这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我常常鼓励我的学生做老师,或是选择其它社会收益大于个人收益的职业。因为私人收益较少,在追逐功利的社会里就常被人忽略,所以更需要鼓励同学来为这个社会努力。

  我们是知识分子,年少时可能都想过要对社会和国家做出更多的付出,我常鼓励大家不要忘了这个“初心”。在课堂上我常说,学术是一个公共品。所以,我愿意多付出精力来教学生,也鼓励更多人来提供这个公共品,希望为我们的社会产生正面的影响!想清楚了这一点,也让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有意义。

  把人生拿来追求名利是很空的。名是别人给你的评价,有道是“赵孟贵之,赵孟亦能贱之”,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主观而多变的评价中,是很空洞的。利也一样,如浮云轻烟,转眼成空。我有很多学生是企业家,我也鼓励他们专心、真心把事业做好,并且对社会做出贡献,而不要在乎名利。所以我想说的是:人生要追求有意义的生活,而我选择坚持走学术这条路,是想追求一个有意义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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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上课时说过,向前展望,向后逆推,把所有的可能性罗列出来,才能找到子博弈完美纳什均衡。但是这样的思考原则有时候可能还不够,未来永远有不清楚的地方,人生的道路往前是什么样子,我们并不能很好地预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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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我们应该怎么办?

  像我这次决定在今年秋天从北大退休,也不是九年前来北大时能完全预期到的。常有同学问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在这里,我要引用弗罗斯特的一首诗,来表明我的看法。

  黄色的树林里有两条叉路,

  可惜我不能两条都走,

  多年以后某个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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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叹息并述说往事,

  在布满落叶的两条小径间,

  我选择了人迹较少的一条路,

  这就造成后来我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次,我又选择了人迹较少的一条路。有这么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觉得这句话很有智慧。人生永远都在做选择,我们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当年放弃了美国的终身教职,回到台湾,很多朋友都不理解。但他们不知道,我的初心就不包含在美国留一辈子。后来我放弃在台湾安定的生活来到北大,也是依据我的初心。在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时,求诸自己的初心,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除了这首诗之外,今天早上我还回想起年轻时听的一首歌曲,是台湾光启社的电视剧主题曲。我对这首歌一直印象很深,它经常会浮现在我脑海里。原本的歌词记得不清楚了,但这几年我脑海里出现的是以下版本:

  像水面浮萍飘流不定,

  像林中小径崎岖难行,

  人生的机遇稍纵即逝,

  切莫等待,切莫因循,切莫迟疑。

  像天空繁星忽现忽隐,

  像江上帆影迎向光明

  人生的机遇稍纵即逝,

  我心向往,我心期待,我愿追寻。

  我经常会回想起第一段的“切莫等待,切莫因循,切莫迟疑”。因为我自己有时也会因循苟且,也会有一些迟疑。每当这些时候,我就会想起这首曲子,它告诉我不能迟疑,告诉我应该怎么去做出选择。而第二段话,又告诉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追寻未来。

  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感想大概就是这些,总结起来就是“三心一意”:“专心一致,真心对待,不忘初心,意志坚定”。我的经历可能可以作为大家的一个参考,或许会对大家有所帮助。

  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